环锅皆饭也,其锅中之物,色泽尤美。望之蔚然而深秀者,海带也。食饭六七碗,渐闻水声潺潺而泄出于李氏双目之间者,涕泗也。请客者谁?舍之友李氏也。李氏与熊导来食于此。熊导之意不在饭,在肉菜之间也。饱食之乐,得之心而寓之饭也……
戊戌年三月,余住中传。上课五日,楼中人声俱绝。是日巳时,余随舍友共三人往食堂吃麻辣香锅。雾霾沆砀,天与云与山与水,上下一白。到摊前,盆中影子,惟培根十数片、鸡胸骨十数块、与鱿鱼十数头,猪大肠两三根“而已”。
少顷,但见收银台价钱一出,满堂寂然,无敢刷卡者。忽一人大呼:“李氏请客!”熊导起大呼,猿哥亦起大呼。两人齐呼。俄而百千人大呼。中间,起哄声,火爆声,呼呼风声,百千齐作;又夹百千叫好声,抢夺声,阴阳怪气声。凡所应有,无所不有。虽人有百手,手有百指,不能指其一端;人有百口,口有百舌,不能名其一处也。于是李氏变色离席,奋袖出臂,两股战战,几欲先走。
熊导曰:“君亦知夫水与月乎?逝者如斯,而未尝往也;盈虚者如彼,而卒莫消长也。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,则花钱曾不能以一瞬;自其不变者而观之,则钱与我皆无尽也,而又何抠门乎!钱,君所欲也;友情,亦君所欲也,二者不可得兼,舍钱而得友情者也。”李氏无言以对,乃刷卡。满座宾客无不伸颈,侧目,微笑,默叹,以为妙绝也。
若夫锅上而锅盖开,味出而秀色显,色味俱全者,食堂之香锅也。培根发而幽香,菠菜秀而繁阴,大肠与脆骨者,鄙人之最爱也。巳时往,未时归,美食之味不同,而乐亦无穷矣。
山肴野簌,杂然而前陈者,李氏宴也。宴酣之乐,非丝非竹,熊导食,猿哥食,李氏叹。起坐而喧哗者,众宾欢也。俊颜黑发,胡吃海塞于其间者,熊导乐也。
老夫聊发少年狂,左喝茶,右吞饭,木筷铁碗,单骑卷食堂。饭饱胸胆尚开张,肚微胀,又何妨?会持碗筷如天狼,西北望,再来碗!
已而夕阳在山,人影散乱,熊导归而李氏从也,众宾去而老板乐也。然而老板知赚钱之乐,而不知众人饱食之乐;众人知饱食之乐,而不知李氏之悲也;李氏知穷困之悲,而不知熊导之乐其悲也。
当余之蹭饭也,白饭高数尺,脾胃饱胀而不知。至舍,肚皮臃肿不能动,舍友持酸奶消食片沃灌,久而乃饿。待清醒,述往昔,声泪俱下:余幼时即嗜食,每蹭饭于富贵之家,不饱不归。以是人多不以饭请我,余因不得遍尝天下珍馐。
余忆童稚时,能口吞山河,饮啖兼人。凡所见之物,必细尝其滋味,故时有物外之趣。寓学堂,日再食,无鲜肥美味之享。同舍生皆口衔“乐事”,手捧“德芙”,腰挂“阿尔卑斯”,烨然若神人。余则面黄肌瘦处其间,饱含慕艳意。以中有足乐者,仍觉口体之奉不若人也。当是时,余一声长叹:熊导老矣,尚能饭否?
李氏喃喃曰:“莫说老哥能吃,世间更无能吃似老哥者。”
舍有折叠床,为吾初到学校时所搭,今已摇摇欲塌矣。(这句化用了《项脊轩志》的结尾,暗示我来学校胖了一圈)
香锅既尽,杯盘狼藉,相与枕籍宿舍中,不知西方之既黑……
李氏麒麟,年十九,不好古文,六艺经传一窍不通,余嘉其好请客,作该文以贻之。
(全文完)
(文中有倒叙和插叙的手法,第一段为高潮,其后为前因,最后是结果,大家捋一捋,别乱了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