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吃货们在一九七九·《龙海文学》2018年第1期

来源:老石码 2018-5-3 9:18:24

上世纪七十年代末,在我们上山下乡的小山村里,温饱已然不成问题了,可零食却异常匮乏。毕竟那原是个以贫穷闻名的小村庄,底子太薄。糖果、饼干等现如今小孩们不屑问津的零食,彼时却是我们村里小孩们日思夜想的大爱。
    那时最便宜的水果糖要一分钱一条,平常根本无福消受到。为了吃上个把条糖果,机灵些的小吃货被迫学会了察言观色:一俟大人心情大好,脸上有了笑模样时,会急忙见缝插针,适时地映求父母给个一分两分。大人们此时总是特别慷慨,会格外开恩,很痛快地往外掏腰包。
    小孩得了钱,一转身就飞奔去供销社,惟恐大人临时起悔,坏了他们的美事。终于买来一条糖果,耀武扬威地蹿到了小伙伴当中。当着大家的面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,抽出糖果来,却舍不得把整条囫囵地放入口中,而是用食指和拇指捏着,伸出舌头一下一下地舔,一边吧嗒着小嘴细细回味。一副世间美味莫过于此的作派。
    那些两手空空的围观者此时眼巴巴地瞅着美味当前,却只有咽口水的份。坐观垂钓者,徒有羡鱼情。大家的喉头随着吃糖者优雅的动作上下滚动,节奏合拍。临渊羡鱼,不如退而结网。有抵制不过诱惑的不识时务者,转身跑回家,扯着大人的衣角软磨硬泡。片刻,即能听到从这家传出的小孩哭叫声。那多半是要钱的小孩糖果吃不到反倒吃了家长赏赐的爆炒板粟(一种类似脑瓜崩的家暴行为)。合该挨打,这没眼力见的小屁孩,他家大人的心情此时正不好着呢。
    话说小吃货把糖果仔细地吃完后,并不轻易扔掉那张玻璃糖果纸,而是洗净晾干后小心地珍藏起来。那会儿,小伙伴们对收集糖果纸拥有巨大的热情,乐此不疲。
    小孩们不但收集自己好不容易吃来的那几张,还四处搜索,在满村庄寻寻觅觅寻寻,网罗一切可以网罗到的糖果纸。一旦蓦地发现猎物,立马就两眼发光,如获至宝,常常是好几只脏兮兮的小手同时伸向那张宝贵的糖果纸。僧多粥少,为了糖果纸,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,争抢的事时有发生,吵嘴骂街,甚至使用武力者都屡见不鲜。
    小伙伴们以所集糖果纸的多寡论英雄,糖果纸是我们最大的谈资也是骄傲的本钱。那些五颜六色、鲜艳夺目的糖果纸灿如星子般地点亮了山村孩子物质贫乏的童年,为我们带来了莫多欢乐。
    一分钱一条的水果糖饶是如此难得,饼干、水果罐头等高大上的食品更是百年一遇了。小孩们只有在生比较严重的病时才能看见它们出现于床头柜上。那时候,小吃货们非但感到生病并不是什么坏事,甚至暗暗地滋生了盼望。
    糖果、饼干、罐头,以及一应酱、醋、茶、酒、烟全掌握在一个叫地主的售货员手里,因其粗通文字和计算,便干上这个紧俏的肥缺,拿的是月薪,队里又给记工分,不用下地劳作也能旱涝保收。地主管辖下的供销社村代销点座落于公路右侧,西邻大队部,东望小学校舍,是全村小吃货们灼灼目光的聚焦之地。
    售货员这个地主名字的由来我至今未解,现在想来,那多半是个外号吧。否则在那个政治敏感的年代里,谁敢顶风而上叫这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名字呢?这也算是我小时候存下的一个疑团了。
    但当时不辨是非、望文生义的小家伙们却深信不疑地认为他是真正的地主,因此去代销点买东西时总是地主长、地主短地直呼其名,连声叔叔也不叫。那位名震全村的地主叔叔却全不以为忤,照旧十分温和谦恭地服侍我们这些小吃货。
    这名字分明是个反派,小学课本里铺天盖地都在批判地主。敬爱的雷锋叔叔手臂上三道刀疤就是让万恶的地主婆砍的;《半夜鸡叫》里长工奋起反抗,与地主老财周扒皮斗智斗勇。小吃货们对课本里的地主深恶痛绝,奇怪的是对现实中的地主却全无恶感,因了他掌管的那些我们可望不可及的糖果饼干罐头,反倒爱乌及乌地喜欢上了他。
     那年我八岁,村里发生了一起震惊全村的自杀事件,隔壁巷的小强妈妈喝敌敌畏死了。
     小强是个年仅两周岁的小婴儿,听说他妈在喝药前为防他哭闹碍事,塞给他一只铝制的饼干盒,让他可着劲儿吃饼干。小强欢喜不尽,自顾自埋头吃着饼干,浑然忘我无暇他顾,忘记了找妈妈,他妈妈遂得以顺利完成求死。
    小孩们乍听到小强妈死了,一时对自杀这一陌生词汇表示十分恐惧,对失去母亲的小强也深表同情。然而小吃货们毕竟年幼懵懂,很快地忽略了这起事件的惨痛性,偶尔想起,竟莫名欣羡起小强的铝制饼干盒来。
    在零食如此缺乏的严峻状态下,小吃货们愈加渴盼的就是节日的到来,诸如普渡、春节、端午节等。那年头,乡下的婆姨们无不被窘迫的生活逼出了一双巧手,人人技艺精湛,普渡时蒸花生糕、端午时裹棕子、春节时炸五香等等全不在话下。妇女们做出来的东西足可与今天市场所售的相媲美,极大地满足了小吃货们的胃口。
    一晃几十年过去了,经济上天翻地覆,如今满世界都是吃的东西,只有你想不到的,没有你买不到的。当年的小吃货们也多已到了中年发福的年纪,减肥成为不少人日常生活中的要务。大家见了面,却都要不由自主地遥想当年那些美味的吃食,且集体再来一番对往昔的唏嘘慨叹。